本文发表于《文化纵横》杂志2021年10月号，原标题：《小粉红的系谱、生态与中国后生的畴昔》。作家系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一、小粉红的崛起

社会新群体相配承载的新念念潮，领先是一种新的社会心态，于分娩方式、社会结构和政事局面的无声变化处暗暗助长。起原没闻名字，点滴盛开，进而成势，有离经叛说念之象，被东说念主察觉后，常常先被赋予含糊生定名，却促使对象取得自我签订。小粉红及新爱国目的的崛起就资格了这一流程。

今天中国公论界的一大局面，是集聚后生的新兴念念潮与学问界出现严重断裂。学界传统的分析范围如把握之争、发蒙与保守之争、精英与民粹之争、民族目的与普世目的（解放目的）之争，巨擘目的与解放民主之争、市集经济与计较经济之争，以及各人界限“走动感性”与斗争传统之争，都在缓缓失去知道着力。已往的对立两边不休呼叫卓著把握，幻想一种“共同的底线”[1]，现实却是争吵连接。卓著无法在旧的知道框架体系内完了，连年来反而是在后生亚文化界限，相继而至地出现了一系列源于现实焦虑关系、卓著把握框架的社会念念潮时势，以工业党、小粉红、入关学等为代表，而小粉红不错说是基本盘最大的一支[2]。

“小粉红”，泛指出身于1990年以后，成长资格深深镶嵌现代市集经济与城市生活的新一代爱国目的后生群体，其定名却来自于敌手。以2008年的一系列环节国际各人事件为机会，之前中国互联网上由学问界主导的把握之争，运转徐徐被普通网民的爱国目的与“普世价值”之争替代。主要的矛盾两边分别是“公知好意思分”和“自干五（自带干粮五毛党）”。小粉红的前身，“晋江忧国仙女团”和“凤仪妹子”早在2010年微博公知大V风行的期间就依然出现，以集聚体裁、文娱网站的女性为主，前锋、爱国、反对崇西贬中的公知群体，只是“自干五”一个不甚起眼的分支。然则在与她们的争吵中，一些公知东说念主物利害地嗅觉到新敌手出现了，这敌手并非来自传统的红色老左阵营，于是嘲讽其为“小粉红”。这个群体快速兴旺，有了“小粉红”定名之后更是爆发出一定自觉。以2013年为界，酬酢媒体上“普世价值派”公知大V运转自在，“小粉红”色调大V崛起，徐徐改变了中国互联网空间华夏本由“公知”大V主导的公论环境。2016年1月发生了以小粉红为主体的帝吧出征facebook事件，轰动了中外公论场。

传统学问界和媒体界对待小粉红的主流格调是含糊和怀疑，无边解放目的学问分子品评其唯有“中学文化水平”[3]、“力比多满盈、精神亢奋”[4]、来自匮乏的“底层”、是“赤忱”和“仇恨”念念维的家具[5]、致使欷歔“极左”回潮、[6]“30年发蒙失败”[7]。关联词事实证明这些倡导简直都是签订形态偏见，即使对小粉红捏保留格调的东说念主民网2016年打听数据也炫耀出，具有小粉红色调东说念主群的学历、见地、生流水平都绝非“低端”。小粉红后生在集聚各人公论场速即占据主流，2019年年底哔哩哔哩网站（下文简称“B站”）的首届跨年晚会成了小粉红主流化的展示现场，当《种花组曲》[8]响起，满屏弹幕都是“今生无悔入华夏，下世还到种花家”。

B站后生的主流政事念念潮呈现出显然的“粉红”色调，如2019年知名up主方可成被网民指认有港独倾向，遭到刷屏约束，很快退出B站；[9]2020年知名科普帐号“回形针”在外网发布的视频被网民发现存辱华元素，一再激勉网民约束并最终导致帐号关闭。[10]

小粉红是夹缝中崛起中国的“回话一代”，其不雅念组成复杂，名义看似包含民族目的、保守目的或者左翼念念潮，共同具有反对好意思式“普世价值”的倾向，因而常常被看作解放目的或者1980年代式“发蒙”的对立面。关联词解放目的是小粉红的很是敌手。新念念潮的定位并非完全处在传统的左与右钟摆舞动的轨迹之上，而是含有新的发展元素。有论者依然证明，小粉红恰是全球化新前言交易文化环境的家具，[11]他们可能比名义上“普世价值”的敌手愈加普世。他们的行动方式、话语模式、情怀结构都扎根于全球化的市集经济社会，却体现为一种“去全球化（民族目的）的全球化”特征。咱们需要在更丰富多元的坐标系上来领路小粉红，进而意会今天中国后生的念念想走向。

二、后生新爱国目的的三波波澜

小粉红的“新爱国目的”与已往的爱国目的有显赫的区别。为了在更繁密的视线中不雅察小粉红，以下对2008年以来后生新爱国目的的三波念念潮作念一个极其粗略的系谱梳理。

第一波波澜以留学生爱国目的群体为先锋。留学生由于较永劫期的国外生活，对西方国度社会的领路从设想层面参加造就层面，签订到“西方传说”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这个群体在2008年之前在西西河这一类留学生论坛上酝酿，在2008年触及中国的各式国际政事风云中走向前台，举例在欧洲保护中国奥运火把传递选手、反对CNN等西方媒体歪曲报说念中国等。他们相对精英，有高学历和练习的言论才气，公论阵脚以anti-cnn网站（后改名为四月网）和独家网为记号。2010年酬酢媒体兴起之后，微博上以AC（anti-cnn的缩写）开头的id即为这个群体成员的延续，成为酬酢媒体期间新爱国目的后生力量的种子之一。这一波爱国后生拒却像已往的公知那样幻想和好意思化西方国度，而是向国内各人传递真实的造就。北大放洋留学生“小水瓶”的一系列著作是典型。她的《国内医疗忘形国差？咱俩换换？》一文不仅从事实起程对比中好意思医疗条款，还点名指出那时的解放目的后生首长韩寒清寒真实西方生活造就。[12]总体来说，这一阶段的念念潮是在质疑与对抗西方中界说我方。

第二波波澜源自2010年。彼时“阿拉伯之春”与“推··特鼎新”兴起，国内酬酢媒体上东说念主心浮动，西方普世价值的“股票”看似涨到了顶峰。东说念主心惶遽之时，一些有国外生活、劳动或者媒体造就的精英，包括巨匠学者和社会行动家，与第一阶段的留学后生和国内其他爱国目的后生衔尾起来（其中值得提神的是在军事论坛和动漫论坛酝酿出的爱国后生），引入传媒和运营造就，进行有组织的对抗。2011年6月，民间智库春秋策略发展研究院与《文讲演》合作，组织张维为与弗朗西斯·福山的世纪大议论[13]，晓喻“历史终论断”被驱逐。而后，春秋策略发展研究院蔓延出的不雅察者网运转在集聚公论中崭露头角，在为中国发展高铁议论、反对“华盛顿共鸣”、揭穿西方轨制传说、确定中国发展上风、主张中国模式等一系列公论劳动中，不休扩大影响并诱导大宗精英作家参与，很快取代四月网成为新爱国目的传媒的旌旗。

这一阶段的言论参加确定性阶段，正面总结中国发展的得手造就，具有显然区别于西方说念路的自我签订。此阶段还有一个病笃时势：一批已往属于“千里默大多数”的理工科后生意见抒发人在不雅察者网等新媒体的匡助下参加主流公论场，以一套爱好履行操作的科工发展叙述模式更新了已往把握对立的政论话语模式。这一群体被称为“工业党”。他们算作中国新中产中的“利己”群体[14]，扩大了新爱国目的的基本盘和表面实力。

第三波波澜便是小粉红的涌现。小粉红的主体不再是学问精英，而是年青的城市新中产后备军，有着平常的市民阶级基础，[15]这使得新爱国目的基本盘进一步扩大。与前两波爱国群体比较，小粉红群体愈加年青，女性比例进步，日常生活色调浓厚，且融入了诸多粉丝群体，举例来自晋江与凤仪论坛的群体带有前锋圈女性粉丝群体特征，来自帝吧、虎扑、B站的男性小粉红则与体育、游戏等文娱粉丝群体关系密切。

在念念想和言论上，比较前两波后生的“键政”自觉，小粉红的言论较少表面和政论性，更多从生活直不雅起程。他们较少历史职守，莫得上一代东说念主对文革与改进双重冲击的纪念。2008年以来中国是实上的回话迹象，使他们亲身感受到中国发展比西方快，生活更粗陋，纪律更完善，产业发展与疫情防控更灵验率，更怜惜东说念主民人命健康等等，因此产生朴素的国度霸道感。在行动方式上，他们在交易粉丝文化中素养出的“应援”组织才气是前两波爱国后生群体所不具备的，其多中心化的网上动员模式不同于留学生或者学问共同体的精英行动模式，但同期也与前两波群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互动。

值得提神的是，迁移互联网的发展使得越来越多三、四线城市后生加入小粉红行列，相互之间存在诸多经济、文化上的互异，小粉红越来越成为一个驳杂的群体。

三、算作文化矛盾体的小粉红

现代中国的社会目的实行，是一个交汇着个东说念主目的、破钞目的、社会目的、保守目的乃至国际目的面向的混杂矛盾体。小粉红时势亦然这一混杂性的体现。显然的国族认可和爱国目的外在容易瞒哄其兴致的内在矛盾特征。

（一）国族身份政事与新中产文化自重

迷漫于互联网的小粉红爱国畅通，体现出显然的破钞社会新中产阶级签订，它所动员的是包括学生、白领在内的中产阶级相配后备军。算作对照，以往的爱国畅时时常囊括更平常的基本盘，举例直到2012年的反日游行都包括农民工等下层群众，具有传统反帝色调的各人街头政事特征和雄性化特征。[16]反不雅小粉红爱国行动，从2016年影星赵薇执导的电影《莫得别的爱》因启用涉嫌台独和港独男演员戴立忍遭投诉抗议，到2018年瑞典阅览对中国旅客险恶礼貌、意大利前锋品牌D&G的告白触及辱华激勉的爱国后生抗议，再到2021年好意思籍华侨导演赵婷因曾发表涉嫌反华言论而遭网民举报，以及多名韩国明星涉嫌辱华而激勉的粉丝“在国度眼前无偶像”畅通，不错看出这些事件聚拢在前锋破钞与文化界限。究其情怀根源，在于这些事件刺伤了具有全球前锋破钞才气的中国年青中产后备军的尊荣。

因此，小粉红行动的协力天然指向传统的民族目的广阔叙事，但其迷漫化的动员才气来自于全球化期间的中产国民身份尊荣诉求，具有一种要求对方承认“我亦然端淑东说念主士，与西方东说念主对等”的身份政事签订，而非刻意的民族目的签订。这种为了追求承认的表情，孕育出一种以民族目的为宿体的身份政事形态，这恰是西方社会身份政事所莫得的特征。

（二）二次元的情怀模式与知道模式

情怀和兴致是社会最底层的签订形态构件，孕育的动能远超感性不雅念。当咱们真切小粉红强烈的爱国目的情怀水面之下不雅察，不错看到小粉红与其敌手“普世”派分享了一些病笃确现代签订形态与情怀构件，包括“遁藏高尚”、生活政事、后现代的谐谑兴致、政事正确、无边性的心灵脆弱张皇等等，但又包含异质性身分，最终造成了专有的“情怀识别认证机制”。

告别鼎新的一代东说念主拒却小粉红，却莫得看到小粉红一定进度上完了了他们的联想，只是他们认不出来。“爱国也要萌萌哒”亚洲BT，趣缘政事把国度和历史兴致化、偶像化，举例《那年那兔那些事》把国度弘扬为一个个动物漫画形象，也就呼应了“遁藏高尚”这个1990年代的命题。[17]区别在于，小粉红规避了高尚的方式，却为高尚的内容提供了新的方式出息。市集经济日常生活自身会“去高尚”，但现代宇宙历史的斗争莫得驱逐，导致“高尚”不休重返日常生活的文化方式中去。

二次元文化自身就内涵一种情怀实行结构，尤其“同东说念主”作品以作家我方的叙事再造偶像故事，匡助粉丝围绕偶像建树活泼的情怀设想互动空间，从而构造出一个带入性极强的“设想的共同体”。《那年那兔那些事》与“阿中哥哥”等都罗致了同东说念主创作的模式和情怀实行轨范，以“国度”为同东说念主对象，投射心理，使得爱国目的与伟大斗争也不错参与二次元情怀空间的角逐。

坊间无边提神到，小粉红的爱国目的情怀依然发展为一种政事正确，具有坐言起行、谢绝商量的秉性。比较凸起的是“挖坟”行动，即通过酬酢媒体挖出一些东说念主物已往触及国度的不当言论，进行举报、投诉。从当下的导演赵婷，到已故的音乐家傅聪，都因为已往的亲西方言行而在酬酢媒体上遭到平常攻击。攻击者常常拒却计议已往的语境，拒却意会个东说念主与期间的变化，一概以当下中好意思对立为划线模范。怎么领路这种特质？

一方面，这种刻板化、十足化的知道模式，源于青少年天然领有较多日常破钞、文娱生活造就，但较清寒严酷生涯与社会劳动造就，因此较难参加具体复杂的现实语境念念考问题，而是民风于字据话语记号来识别，进而造成标签化的情怀和不雅点。这并非民族目的式的局促，而是一种全球流行的现代症候。近期出书的《娇惯的心灵》一书，详备阐释了好意思国后生怎么毁于浓厚的政事正确和过度保护的氛围，越来越明锐，容易心灵受伤，进而应许“告发”、“举报”。他们被一套对于“微侵扰”的说法灌注，热衷于审查日常生活中身边东说念主的一切轻微言行是否稳健政事正确、是否涉嫌杂乱侵扰。[18]小粉红分享了这种政事正确的方式，然则换掉了其内容。在这个真谛上，小粉红相配“普世价值”敌手都是话语化的东说念主，即字据话语体现的不雅念来识别敌我，而非字据现实造就考量。这也提示咱们，小粉红一代是否会分享好意思国后生的脆弱心灵？

另一方面需要看到，适值在政事界限，情怀老是最径直的识别机制，不详比感性更快地识别敌我。身份政事蓝本便是一种情怀政事，取决于具体境遇中的心理体验。当国际斗争关系不以东说念主的意志调动而存在，当“普世价值”目的者诉诸“感性”、“发蒙”一类言辞批判小粉红，却无法销毁自身的亲西方情怀态度，色图就不可能取得对方的尊重。正如新冠疫情期间，香港医学巨匠管轶谈内地的防疫，说“此次我怕了”，“就连我这种也算转斗千里的东说念主都要当逃兵”，他在医学专科才气上也许过硬，然则比较逆向而行拯救武汉的中国医护队，他昭着流涌现我方的情怀态度，因而遭到后生网民的攻击。

（三）“散户出征”：饭圈的组织模式

2019年8月的饭圈女孩出征事件戏剧性地体现出，小粉红畅通与日常饭圈畅通的同构性，以及与之前爱国畅通的极大不同。1999、2004、2005和2012年反好意思反日畅通均发展为上街游行，内涵对广阔政当事者题与方式的渴慕，小粉红的“出征”则是单纯的线上畅通：单干合作、创作案牍、打榜引流、刷屏控评、举报投诉……且扎根于各式集聚趣缘共同体的日常组织行动中。

“出征”恰是全球互联网经济分娩出的一种无边的社团组织方式。在好意思国特朗普期间的推特民粹政事中，以及2021年1月好意思国股市散户通过Reddit合伙、暴打华尔街空头的畅通中，都能看到类似的组织方式。“散户”领先是从传统社会单元、机构里脱嵌出来的东说念主，然则并不会捏续保管原子现象，而是依赖互联网自觉组织。

这种散户合伙畅通越来越超出集聚，影响实体经济与组织运行。从2020年延续到2021年仍余波未了的肖战事件，便是粉丝经济社会化的典型。肖战事件运转只是特定流量偶像饭圈里面突破，关联词激勉四百四病——粉丝举报导致AO3网站被封，波相配他趣缘圈子的日常文娱生活，使得斗争扩大，激勉反肖战的饭圈调治阵线。他们选用典型的破钞目的反水工夫——约束敌手的代言品牌，这又激勉品牌商家下场博弈。由此饭圈、本钱、政府都被卷入。这种多方卷入共振的时势一再发生，比如2021年2月B站上一部触及色情的日本动漫《无职转生》激勉争议，蓝本是粉丝争论，却因为反方UP主触及先烈的不当言论，扩大为小粉红征伐，却又激勉豆瓣社区女权东说念主士起火，发动“出征”，试图影响B站股价，[19]体现出后生文化生态的非平衡不踏实倾向，动辄由小事件激勉多方突破。而2021年7月，某国产鞋服品牌只因“晓喻”向洪涝灾地捐赠5000万物质，就激勉爱国网民涌入其直播间任性购货致谢，则是小粉红心理畅通影响国潮经济非平衡运行的典型案例。

四、小粉红的生态位竞争敌手

介意会了小粉红的中国特色全球化特征之后，咱们需要引入“生态位”的分析视线，检会其在社会矛盾中的真实位置。

（一）小粉红的“同生态位”敌手

那些名义上浓烈拒斥小粉红的传统学问分子与小粉红并不组成疏导生态位上的径直竞争关系。他们的对立背后，存在着代际“物种进攻”，由于历史造就和话语系统的互异而相互并不睬解。举例小粉红在批判方方日志时，大宗聘请说唱、玩梗和数码绘制为刀兵，导致“方方们”根柢看不懂致使扭曲，从而产生见笑。方方们对小粉红的大怒讨伐也老是找错靶子，不组成真实的批判。

港独、台独后生群体，适值组成小粉红在公论场中的“同生态位”敌手。2019年，也曾不战而胜的“帝吧”出征遭到港独后生有组织的反击。被坊间称作念“废·青”的香港后生，相同是集聚空间的后生原住民，聘请类似的饭圈组织工夫和二次元工夫反击，比如通过互联网平台辘集同伴，单干合作，包括聘请黑客工夫曝光帝吧出征成员秘密。[20]港独头目致使在内地后生喜爱的集聚游戏“动物之森”顶用游戏器用张贴港独标语[21]。在碰到反击后，帝吧一度晓喻暂停出征行动。这让咱们看到不同阵营都在产生新的集聚物种，各自觉展着全球化期间集聚散户的组织才气。他们相互态度、不雅念突破，却领有类似的前锋兴致、行动模式和话语刀兵。套用生物学的不雅点，他们相互处在疏导的“生态位”上，组成竞争。

意会了小粉红的“身份政事+国族签订”属性，就会愈加意会他们在公论生态中与另一些身份政事畅通的纠葛，比如时而受到女权目的的“突袭”。2020年2月，一向积极合营、指点小粉红群体的共青团中央微博帐号推出编造爱国偶像“红旗漫”与“山河娇”，却激勉争议，其中女性扮装的“山河娇”诱导了一波女权目的火力，如“百问山河娇”行动：“山河娇你来月事吗？”“山河娇，携带要你剪发了吗？”“山河娇，你父母是不是为了要男孩生的二胎？”致使编织说唱歌曲揶揄山河娇，传播后果极强。后生女权目的者和小粉红一样，浸淫在全球化前言化市集经济和身份政事话语中，懂得娴熟欺诈新媒体渠说念和新型话语工夫传播。在2021年2月发生的女权目的者出征B站事件[22]、4月发生的成都二手烟事件中[23]，都不错看到女权目的者与男性小粉红、自干五群体对垒的身影。这阐明小粉红一代依然深深卷入吉登斯所谓的“生活政事”而非“传统政事”对抗，畴昔的挑战亦主要会来自社会生活中的左近生态位。

（二）最大的敌手来自自身

2020年，一种社会心态被平常不雅察到：年青东说念主无边在宏不雅层濒临国度前途充满信心，却在微不雅层濒临个东说念主生活出息格调悲不雅，忌惮办事、婚配、生养。这种精神分裂式的心态是怎么产生的？

以小粉红为代表的新爱国目的情怀，容身于全球化与特色社会目的市集经济期间，与“短二十世纪”的爱国目的有深邃的辞别。后者基于灾荒造就与职责签订，弘扬为近现代中国天然积贫积弱、屡遭凌暴，但爱国者依然“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地皮。”前者更多基于国度强劲与个东说念主幸福造就，因而带来一个问题，这种情怀是否会受到生流水平与造就变化的影响？

百年未有之大疫情导致经济发展受阻，后生东说念独揽事空间消弱。同期，90后一代东说念主算作互联网原住民，在劳动、生活上深深依赖互联网平台本钱，个东说念主生活越来越“宅化”，对线下现实生活的意会才气和承压才气有所下落，生于集聚，死于集聚。他们日益受到破钞目的、加班文化和债务文化的多重裹带。当平台本钱巨头堕入内卷式竞争，进一步向社会民生方方面面渗入，由开拓新价值空间转向大面积收割用户时，年青东说念主对本钱、尤其是平台本钱的印象就急转直下，再不是十年前一派为本钱妥协放创业叫好的征象。马云的形象一落千丈，房产平台贝壳的首创东说念主左晖圆寂后，网上后生一派沸腾。同期，后生对国有企业和体制内劳动的期许大增，[24]对计较经济运转产生过于好意思好的幻想。在这一布景下，2020年以来，马克念念目的在后生中受到的怜惜呈爆发式增长，在B站上出现屈指可数网友自觉制作的先容马克念念目的和批判本钱家的短视频，比2019年的同类视频增多了7倍。[25]央视2019年的记载片《本钱的力量》本意在于顾忌改进洞开，总结本钱市集开导造就，关联词转载到B站后，数千条跟评与弹幕清一色痛批本钱。[26]一位职高辍学的UP主墨茶于出租屋中圆寂激勉后生平常恻隐，其生前不休传播毛泽东语录。而《毛泽东选集》的销量在2020年暴增。

咱们必须看到，浸淫于市集经济中的粉红一代，对本钱的厌恶以及对“短视频马克念念目的”的热衷，仍然具有一种晚期本钱目的症候。较少生活造就、待遇预期下落、趣缘群体的相对闭塞性、政事正确的保护、心理用事，再加上抑郁症文化的流行和利用张皇取得流量的自媒体渲染等等，这些身分与全球本钱内卷加重沿途，共同分娩出一种“爱国反帝反资导向+容易受伤的二次元怨气”的后生情怀模式。这可能是小粉红“精神分裂式心态”的来源之一。与其说这是左翼的回来，不如说更类似于福山所说确当下西方后生在政事经济恶化与身份政事泛滥类似下所产生的“归罪政事”。[27]西方的归罪政事在选举政事下极易调动为街头政事和民粹政事，而当下中国后生中间扩散的怨气则调动为锋芒毕露的心态和集聚公论，举例B站后生建议的四大“抵抗”：不买房、不授室、不生养、不996。“我躺平，本钱家就不行再克扣我。”这种怨愤的本色，一方面是反对本钱压榨的合理诉求，另一方面更是依然被破钞目的教养的心灵，因为得不到破钞目的舒适而产生的挫败感。其不雅念并不指向阶级叙事或者分娩方式叙事，而是指向类似西方社会民主目的的福利叙事。

五、结语

有论者尝试以“新个东说念主目的”来形色当下集聚后生的精神状态。[28]在市集经济期间，个东说念主目的天然是一个现实性和实行性的中枢命题，但小粉红所呈现的个东说念主目的与国族目的的混杂体，昭着卓著了玄虚的个东说念主目的。1980年代念念想解放里的“个东说念主”是学问分子想像的东说念主说念目的的、精神纯正的个东说念主。1990年代全面改进洞开之后，市集经济一骑绝尘，此时的个东说念主一度是西方经济学里的玄虚“经济东说念主”，随后又在财富波澜中化身为真实的草野英豪或者雇佣个体，严重冲击学问分子对个东说念主的好意思好设想，从而有了1994年体裁界的“东说念主文精神征询”。1998年出书的《千里重的肉身》，[29]可谓鼎新后期间以及社会转型时期学问分子伦理学的总结，专注于征询从东说念主民伦理向个体解放伦理更正时的痛并应许。关联词和小粉红一代对比，不错发现这履行是计较经济向市集经济转型时期才会发生的特定个东说念主伦理时势，在这个“千里重”当中，并不包含对贫富差距和个东说念主生活品性的张皇，因为那时的“个东说念主”尚未全面碰到房价、婚育成本、加班与待遇的沮丧，也不包含与宇宙列国国民径直碰撞带来的体验——这些体验是今天“改进深水期”与全球化破钞期间的年青东说念主才会碰到的。

2008年以后，跟着中国崛起运转显山露珠，中国东说念主径直踏进于全球化前言交流与竞争心理应中。小粉红时势便是这种位置碰撞的弘扬。比较相同来自破钞社会的台湾“小确幸”一代，“小确幸”从属于一种释怀归顺西方国际体系的社会心态，而融入中国回话大布景的大陆后生，却处在与西方的认可战役之中。小粉红这种既非学问分子理念化的，也非无产阶级鼎新化的政事与伦理弘扬，让1980年代谱系的学问分子们难以罗致：他们困惑于改进洞开与全球市集为何不仅莫得带来他们所吁求的历史驱逐之东说念主，反而催生出了更平常的爱国目的群体。关联词小粉红时势以及围绕其所发生的通盘争论，恰好生动体现出各式目的和理念在现实中的洗牌与编码，映射出咱们这个期间后现代欲来还休、历史欲驱逐而难结、末东说念主式的幸福欲与连接伟大斗争精神捏续纠葛的症候。

小粉红是一个流程，它在一定进度上卓著了寂静的个东说念主目的与“去政事化的政事”，重新罗致了集体、国族、历史目的、社会目的等维度。面向畴昔的问题是：生当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期间，粉红一代究竟是会发展为崛起的一代照旧沦为飘渺的一代？对于学问界来说，领先至少需要解脱置诸度外的评判态度，拒却“民粹”或者“脊梁”之类粗略的指认，同期要卓著“后生”与“主流”的刻板诀别，领路到小粉红不单是是一个后生亚文化时势，亦然被学问界和讲授界主流所压抑的病笃精神不得谢绝身于后生之中的截止。[30]咱们有了小粉红的“原力”涌动，却清寒解释这个“原力”的表面。中国后生以及新爱国目的往那儿去，取决于与各式念念潮、实行、社会主体的互动能否积极伸开。而这亦然学问界不可推卸的职责之一。

凝视

[1] 秦晖《共同的底线》一书即抒发了这种诉求，参见秦晖：《共同的底线》，江苏文艺出书社，2013年3月。

[2] 对于“工业党”和“入关学”，不错分别参见《东方学刊》2018年夏日刊“‘工业党’的文化自觉”专题和2020年秋季刊“‘入关学’与集聚键政话语分娩”专题。这些专题也论及小粉红与工业党和入关学的关系。

[3] 六神磊磊：《中学讲义照我去战斗》（2016年1月24日），六神磊磊读金庸微信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5M0B3HPYe7sYCfStaREv8g

[4] 王晓渔：《小粉红为什么比小红多了一个“粉”字》，https://cul.sohu.com/s2016/wangxiaoyu/index.shtml

[5] 史祥莆：《致小粉红：还有什么比“爱国”更容易？》，《现代工东说念主：C版》2016年第9期。

[6] 可参见：方方《新年献词：极左蠹国殃民》 https://www.zaobao.com/realtime/china/story20210103-1113419

[7] 参见《补壹刀|30年发蒙的骁勇，失败了？》，?classid=176&id=150604&bclassid=1

[8] “种花家”是”中华家”的谐音，是小粉红群体的标志性标语。参见《bilibil晚会 二零一九最好意思的夜 种花组曲》，https://www.bilibili.com/bangumi/play/ep307609?from=search&seid=11612856917855339502

[9] 可参见方可成本东说念主的自辩词：《我被集聚暴力的五天》，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200111

[10] 网民对UP主回形针的质疑，参见：豆瓣小组：《这个回形针还真实是两面派》，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68596503/

[11]  王洪喆，李念念闽，吴靖：《从“迷妹”到“小粉红”：新前言交易文化环境下的国族身份分娩和动员机制研究》，《国际新闻界》，2016年11期，第33-53页。

[12] 小水瓶：《国内医疗差？咱俩换换？》https://www.douban.com/note/266819060/ 

[13] 张维为，弗朗西斯·福山《谁的驱逐？——福山与张维为对话“中国模式”》https://www.guancha.cn/ZhangWeiWei/2011_11_01_61959.shtml

[14] 吴靖，卢南峰：政事练习的可能性：以“工业党”和“小粉红”的话语行动为例[J].东方学刊，2019(02):13.

[15] 不错参见东说念主民网字据大数据统计出的小粉红东说念主群特征画像。东说念主民网舆情研究室：《数读舆情：“小粉红”群体是怎么崛起的？》（2016年12月30日），东说念主民网，https://www.guancha.cn/society/2017_01_01_385884.shtml

[16] 余亮：《反日游行中的“被渐忘者”》， 《文化纵横》2012年第6期

[17] 参见王蒙：《遁藏高尚》，《念书》1991年第1期。

[18] 【好意思】格雷格·卢金诺夫、【好意思】乔纳森·海特：《娇惯的心灵》，三联书店出书社，2020年。

[19] 可参见《开年大戏！鹅组女孩和B站的本钱苦战》，https://mp.weixin.qq.com/s/t4jlkWpcYqMtv_Wd_qYUVg

[20] 可参见《帝吧搞定被东说念主肉，恶俗维基确切恶心》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46542489/

[21] 参见孙佳山：《动物森友会现"港独"元素 一些香港青少年被网游带歪》，东说念主民日报国外版6月16日

[22] 可参见《开年大戏！鹅组女孩和B站的本钱苦战》，https://mp.weixin.qq.com/s/t4jlkWpcYqMtv_Wd_qYUVg

[23] 对该事件的梳理可参见微信公众号著作：《港毒？女权？肖秀丽究竟是哪个界面？》https://mp.weixin.qq.com/s/iawBIjc-S_k5t8DEjADTPQ

[24] 参见《清华大学2020年毕业生办事质料答复出炉：一语气三年无本科毕业生入职阿里》https://www.sohu.com/a/448336067_99900352

[25] 参见李鹏程：《Python实战——2020左翼影响力分析》，https://mp.weixin.qq.com/s/lEoViXPGMjMiPN3Gv1yRIw

[26] 可参见B站视频蚁合：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o5411E7p7?from=search&seid=2385654476004425131

[27] 参见薛巍：《福山论身份政事》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37期。

[28] 陶庆梅.现代后生的新个东说念主目的——从《哪吒之魔童降世》谈起[J].文化纵横，2019(06):28-32.

[29] 刘小枫：《千里重的肉身》，牛津大学出书社，1998年。

[30] 参见吕新雨：《皆泽克的“兔子”》载于《念书》2020(01): 66.